上千名工程师做盛大盒子

2004年年底，“盛大盒子”第一版终于诞生，陈天桥给每位中高层干部都分发了一台试用，但让陈天桥颇不高兴的是，该产品无论质量和销售都没有达到预定目标。盛大的一位高层回忆，他摆弄了一晚上都没有搞定，而第二天上班，陈天桥到公司也抱怨，他连了四个小时也没连上，据称样品现在大家都还留着，当电风扇用。

按照陈天桥的计划，盛大盒子是计划在2005年第三季度上市的。为此，陈天桥将盛大管研发的张益嘉博士调来做整个盒子项目的研发负责人，同时成立专门的事业部SDS，并请他的大学师弟，也是盛大的创始人之一的瞿海滨担任这个事业部的总经理，负责盛大盒子的对外合作和资源协调，可谓兵强马壮。

盛大要做盒子，但盛大IPTV目前遇到的问题是产品技术细节还不够完美，不能完全达到上市标准。比如盛大当时也不具备硬件制造方面的知识储备，笔者曾采访过当时联想内部与盛大盒子有接触的诸多人等，他们对于盛大盒子所犯的诸多尝试性错误哭笑不得。比如散热问题，对联想的人来说，这是一个显而易见应该提前考虑的问题，但在盛大盒子的开发制造人员那里，却缺乏基本的概念。

盛大SDS部门当时先从公司内部抽调精兵强将云集IPTV项目，连日加班加点，确保产品上市。盛大公司董事长陈天桥视IPTV项目成败为公司第一要务，多次抽空召开员工动员会，鼓励盛大员工为娱乐产业发展多作贡献。

但光靠内部突进显然不能解决问题，为此，盛大加强了外部人力资本的引进。

2005年4月23日，盛大在海紫金山大酒店举行专场招聘会，一次性抛出近百个工作岗位。按照这次招聘会披露的信息，2005年盛大员工总数由年初的1400人增加到2800人左右。而其中新增加的1400名员工中约有八成，即近千人投奔盛大硬件平台部门SDS，参与盛大的家庭战略——家庭数字娱乐中心IPTV的研发或推广工作。

盛大不仅进行外部招聘，当时还成建制的从华为和微软等公司挖人，其基本策略是以给予对方工资的两倍收入的方式进行野蛮掠夺。

一位当时参与盛大盒子开发的技术人员对我们回忆到：当时每周都会有新人加入，人力资源忙的不亦乐乎，盛大也是一副人才济济的景象。在盛大盒子这个项目上，陈天桥之所以不担心技术问题，是认为他有财力请到优秀的设计人才。这一点确实如此。然而要把一群优秀的人有效地组织起来，并发挥出能量，就很困难了。

研发虚弱的迹象渐渐表露出来，很多人在进入公司3到5个月后选择离开。盒子的研发人员整体队伍保持了稳定，却并没有稳定在足够高的水平上。很多优秀的研发人员来了又走了，盛大盒子的研发就是在这种来来去去中艰难前行。

如前所言，当时领导盛大盒子这个项目的是台湾人张益嘉，他和盛大著名的安博士搭档，张益嘉偏软件，安博士偏硬件。

在盛大盒子的开发过程中，还发生了一件后来各位当事人回忆起来众说纷纭的事情：那就是张益嘉带着技术团队在做盒子的软件开发，并没有取得预期，陈天桥多少有些没耐心了，于是不断的找张益嘉谈进展，施加压力。这时，参与盛大盒子开发的一个技术团队直接找到陈天桥，称可以不用C语言写，用Dephi语言也可以写一套与盒子适配的软件出来。陈天桥大喜，于是让这个技术团队封闭开发，好吃好喝好住供应着，一个多月后，还真把软件给折腾出来了。这套软件之后也就是易宝的由来。

这个事情直接造成了张益嘉的离职，也造成了盛大很长时间以来的重视技术实现但不重视产品的风气。不是一两个月写不出来程序，而是做产品不能唯技术实现论，需要考虑方方面面的问题。

“盛大盒子”是盛大2005年3月才确定的战略目标，但这个目标要在8月份就实现，“实在是完全不可能实现，本来的计划是8月8日发布产品，很快就改成8月18日、28日、9月28……”

在陈天桥家庭娱乐计划的决策逻辑中，他轻视了一点：做个好盒子的难度。对于盒子开发进度的预测，完全是依靠主观臆断，就是当初“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意思。要说重视程度是相当的高，陈天桥亲自挂帅，可以说盒子已经成为公司的重中之重了，但光重视不能解决实际问题，由于盒子是一个相当复杂的软硬件系统，又没有其他产品可以借鉴，开发难度可想而知，虽然整个团队耗费大量精力解决了很多问题，但仍然没有完全达到预期的效果。

盛大之前有集中数以百计的游戏开发人员攻关拿下《热血传奇》的成功案例，这一次，陈天桥想再来一次。

看上去，盛大盒子和《热血传奇》的开发差不多，同样是战略性举动，同样是高手云集，同样是单位时间做出划时代的产品，但其实大相径庭。

《热血传奇》的开发是陈天桥的弟弟，也是盛大的创始人之一陈大年牵头，领命的谭君钊也是公司的5个创始人之一，是自己人亲自带头冲，而盛大盒子虽然是陈天桥直接过问，但带头的是职业经理人。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差异。

《热血传奇》虽然开发难度也超级大，但有《传奇》做参照物，而且盛大是当时中国第一大游戏厂商，在网游行业有足够的积累和沉淀，也有足够的号召力，人才的聚集只需要一声召唤即可。但盛大在盛大盒子所在的硬件开发领域几乎没有沉淀和积累，也没有太多的号召力，并没有汇集到业内最顶尖的人才，而且所要开发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东东，也不是很清楚，难度更大。上上下下谁也没有数，盛大有的只是足够多的银元而已。

《热血传奇》许败不许胜，盛大上下都知道是生死攸关之战，全力配合，一路畅行。而盛大盒子在内部是有反对声音的，陈大年就很反对。盛大当时为避免杂音和内部分歧，开始拆事业部，用单独的事业部来做这个事情，本身是有折扣的。战略分歧也让盛大内部的站队文化抬头。

天时地利人和都不让盒子成功

除了在技术投入上有制约，当年盛大盒子不成，在天时地利人和上也有制约。

天时是消费电子和PC、电视机的融合到现在都没到来，当年更是太超前了。

在合作伙伴的选择上，当时也没有太多的选择，盛大当时选择和英特尔合作，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选择英特尔合作源于陈天桥的整合就是创新的想法，既然要实现整合就是创新的想法，让PC来整合家电和消费电子，在芯片上可以选择的不多，只有选择英特尔。

而要选择英特尔，也就无法突破Wintel结构，而在Wintel结构下，做出来的盒子只可能和电脑一般大小，这让盒子样机一出来就没有生命力。盒子的功能是放在客厅当电视和电脑用，相当于电视加电脑，因此，在外观上相当两台电脑机箱那么大的盒子，价格上也是两台电脑那么贵，根本没人要。

从一开始，盛大盒子在天时上就注定失败。

今天依旧在做盒子实践的QVOD的创始人王欣曾经在盛大盒子项目里工作过一年，这位当年深圳电信的员工也是中国最早进行P2P实践的人，并由此进入当时盛大的视野。盛大本来想收购王欣的公司，但因为盛大上市而耽搁，而P2P技术一直处于法律上的争议，盛大上市后在法律顾问的建议下多少有些举棋不定，因此，最后王欣把公司关掉，只身加入盛大盒子项目。

让王欣感慨的是，比起他现在创业的深圳，上海并不具备做盒子这样项目的地利。上海本身不是一个好的电子类产品的制作基地，缺乏上下游产业链条的积累和布局，而深圳，却能产生山寨机、上网本这样惊艳的创新型电子产品。更重要的一点是，盛大在盒子项目上虽然广泛对外合作，但更多是横向的合作，并没有很好的撬动整个产业链条，没有让整个产业链条都围绕盛大盒子形成一个生态圈，而是什么都自己做，在当时的情况下，几乎每个领域都需要尖兵突破，这想想都不太可能。

人和在于，盛大盒子项目其实除了陈天桥本人外，盛大其他的高管都是反对的，但他们都很聪明的不表态。

陈天桥很强硬，为盛大盒子的事情拍过很多次桌子。陈天桥自信满满，他经常说的一句话是谁提什么就开除谁。陈天桥做盒子，也在内部放言，谁要是给他提关于盒子战略的意见就开除谁。也有人说，陈天桥的这种近似霸道的举动是为其掩盖其内心的虚弱，增强他的自信心。不论如何，陈天桥是个希望自己内心能达到强悍境界的人。

到过盛大的人都觉得这里不像是一个互联网公司，而更像一个政府机关，一所学校，一支军队。在盛大的员工手册里，对员工的行为规范都做了最为细致的规定，例如：上班初次见面，要问好致意：“早”，“早上好”;下班时，要道别：“再见”，“明天见”……就连语气和言辞也做了充分的规定：“在办公场所言语温和平静，激动时尽量控制语气音调，给人以成熟、有自制力的印象。”

王欣在接受笔者采访的时候也感慨，在盛大给内部员工讲课，感觉内部相对僵化，惟陈天桥是从，盛大这家公司其实只有一个大脑，那就是陈天桥。

陈天桥后来自己也体会到这一点，擅长资本运作的他开始启动多项创业计划，并大肆收购，并给予被收购对象足够多的空间。但其陈天桥煞费苦心的平台化策略也更多流于形式，除早期收购的起点文学这一强点外，盛大这些年来虽然收购不断，但更多是这个行业的二流或一流半的公司。诸如腾讯、迅雷这样的公司也都在其上市前后被开过5-7亿美金的价钱，但这个时候对方已经不需要出售了。

关于陈天桥，有这么一个段子：某网站的CEO在收购前坚持每周给陈天桥发工作汇报，最终精诚所致，最终说服了陈天桥完成对该网站的收购。耐人寻味的该网站收购前和收购后的价钱相差不到10%，刨除资产本身的损耗，该网站未必是正资产。那么，到底是什么让陈天桥做出这个看上去不是很聪明的收购决定呢?如果是觉得盛大必须在这个领域中有所布局，其实可以去收购这个行业的第一名和第二名，或者去乘火打劫因牌照问题而大伤元气的广州某公司，也可以去接洽和这个行业结合紧密的客户端类的公司。每一个选择的性价比都高于这个选择。

也许对于陈天桥来说，收购之外，更需要的是被收购对象对于他的膜拜，这样才能帮助陈天桥自己最终实现自己的平台梦想。

说到底，陈天桥虽然在努力的改变盛大的一言堂的局面，盛大也的确有足够大的长足进步，盛大的创新研究院也有足够多的尝试。但比起腾讯对用户体验的重视，比起百度对流量和信息的管控，比起阿里巴巴在电子商务上下游产业链的有效布局，盛大其实很难说是家让外人景仰的领袖公司，盛大更多是陈天桥一个人的公司。

义乌试售受挫

围绕盛大盒子，陈天桥本人也做过市场调查，但他更多是问江南春这样身边的有钱人，他们对价格不敏感，愿意尝试新鲜事物，但这些人虽然是中国的主流，但不是中国的绝大多数，因此，这样的调查做了白做。

也有人还是很热心盒子这个事情，比如主管盛大媒体中心的金鹏，盛大当时的另一个副总裁。

金鹏不到1米7的个头，厚厚的近视眼镜，大烟枪，喜欢和人开各种荤素玩笑。不过，在盛大，他的另一个身份是陈天桥在复旦的同学。15岁上大学，23岁博士毕业的金鹏曾经与陈天桥在复旦大学校团委共事过，陈天桥是部长，金鹏是副部长。

金鹏人生最大的遗憾是当年差点就成了盛大的老板。1999年，金鹏还在复旦大学读研究生时，陈天桥打电话找到了他：“兄弟，我打算办个公司，注册资本50万元，你要不要也来凑点?不多，10万就行。”“我还在读书，算了吧，以后再给。”金鹏当时答复陈天桥。这段故事不断被金鹏提起，听者无不唏嘘。

金鹏很快迎来了与盛大的第二次机会。2002年12月，博士毕业正在找工作的金鹏，打电话给陈天桥开玩笑说：“听说你的公司发展得不错，兄弟我现在没有饭吃了，要不到你这里混口饭吃吧。”一个月后陈天桥找上了门：“你到底来不来?”

2003年，已经加盟盛大的金鹏思忖：“陈天桥怎么也要给我弄个副经理当当，月薪不能低于5000吧，好歹我也是盛大的第一个博士。”谁知，金鹏的第一个岗位是市场专员，这是公司内第二低的岗位。第一个月发薪水，工资不过3000多元。不过，很快，金鹏就被陈天桥迅速提拔成为盛大的市场总监，主管媒体中心。

金鹏之所以这么积极，可以想象的理由一是一旦盛大盒子启动，那么将有足够多的市场推广费用由金鹏来支配，要知道，在盛大盒子还没开启之前的媒体造势，盛大就砸进了以亿计的市场费用。在金鹏的反对者看来，主管媒体投放的金鹏不免有油水可捞。

另一个理由则是金鹏曾被陈天桥早期邀请参与创业，但当时金鹏错过了，因此，虽然后期加入盛大，也被陈天桥视为自己人，但还是很想一战成名，借此上位。

金鹏选择义乌作为盛大盒子的样板市场，并带着整个媒体中心上下20来人浩浩荡荡的去义乌做推销。

义乌是著名的小商品市场，也是浙江的富庶之地，此地人不仅富裕，也心态开放，愿意尝试和了解新鲜事物。

金鹏本是义乌人，有地利之便，到了义乌后开始大张旗鼓的做宣传，包括从上海请很多礼仪小姐到义乌做活动，到义乌各个人流大的场合摆展台，金鹏还利用个人关系拉了一些熟人来帮忙。

一开始还真有人对盛大盒子有兴趣，更让金鹏等人喜出望外的是，这个对盛大盒子有兴趣的顾客居然也是盛大运营的《传奇》的用户，还主动要求给陈天桥打电话，表达仰慕之情。这个开门红让金鹏和陈天桥都很是兴奋。

不过，这种基于对企业领导人崇拜而对其新产品进行购买的行为实在是太稀缺了，无法启动一个新生的市场。

最开始几天，盛大在义乌的这个特别行动小组还是全天候的折腾，但一周过后，大家就没有事情可做了，每天开完晨会后就只好在宾馆里打游戏，美其名曰等撒出去的渠道给盛大盒子的试用客户上门，但其实所有参与这次行动的人都知道，没戏。

最终在义乌这样一个典型的高端富裕市场一个月才卖了20台，其中还有不少是金鹏个人的私人关系。更郁闷的是，盛大在义乌做小范围推广的时候，派工程师去用户家调试安装一台‘盒子’的样机都要花费一两个小时，还不一定能搞定。这让盛大盒子的前景一下子看衰。

义乌兵败后不仅让金鹏失势，金鹏很快离开了盛大，也让盛大内部支持盛大盒子的势力剧减，也让陈天桥多少有些被动。

这个时候，联想、长虹以及海信都开始推盒子，盛大也都找过他们，发现谈不拢。而且这些厂商在硬件制造方面有优势。这让盛大盒子在没推出就遇到了强大的竞争。